读书笔记:暮色将尽
一份酷对“凋零”的诚挚手记,独身女性的坦率心声ⅹ老年生活的全新收获;妥协与自由反复掣肘的女性一生。
2025-01-02 21:14:43
我是在狗的陪伴下长大的,所以不太理解为什么有些人不喜欢狗。这种动物被人类驯养的历史很久了,与人生活在一起似乎天经地义,如虎入丛林一般自然。它们已成为人类能透彻了解其情感的唯一动物种群。它们的情感与人类何其相似,只是看起来形式简单些罢了。当一只狗焦虑、愤怒、饥饿、迷惑、快乐或充满爱意时,它将这些情绪以最纯洁的形式呈现出来,我们也能感受得到,只不过人类的这些情感早被日益增长的复杂人性扭曲变形了。狗和人类因此在简单却深刻的层面彼此相通,我多想再养一只黑色绒脸小哈巴狗,重新体验这一切啊
2025-01-02 21:28:44
玛丽告诉我,她觉得玛丽·路易斯在画画。不久后我去她汉普斯特德区的家里拜访时,尽管看见满屋都是有意思的装饰和画作,但却没见任何东西出自她手。但她确实偶尔提及自己的作品,于是我问能不能见识见识,我问得很紧张,相当紧张,因为如果画作很糟的话,情况就可能非常尴尬。带着这种焦虑,我跟随她走进卧室,房间很大,很高,其中一整面墙都是庞大的嵌入式柜子,她打开柜子,一架架堆积如山的画作映入眼帘,她抽出其中两幅,我立刻惊呆了。 这个甜蜜、有趣、脆弱的老女人是个真正的画家,货真价实,几乎能与马克斯·贝克曼⑤以及科柯施卡⑥相提并论。要表达这种感觉真不太容易,我不能直接说:“哦天啊,你真的是个画家啊!”因为如果我本来就把她当作个画家,那这样评价她的作品就真的有点失礼了。我忘了当时我都说了些什么,很可能急中生智下说得还不错,因为从那之后她就开始愿意说自己的作品了,对这一结果,我深感欣慰。她谈论绘画时感觉非常棒,这下我恍然明白,为什么从她身上我看不到空虚之感。她是那种拥有最大幸运的典型例子,不管经历了怎样的苦难,却天生能成就事业。
2025-01-02 21:34:01
我们非常清楚生命是依照生物规律而不是个体规律运作的,个体出生、长大、生儿育女、凋零死亡让位给后来者。不管人类做着怎样的白日梦,也无法幸免这样的命运。当然,我们想要尽力延长凋零过程,以至于有时候凋零甚至比成长所经历的时间还长,因此,在这一过程中会遭遇什么,如何能尽力过好这一凋零的时光,确实值得深思。现在有这么多关于保持青春的书,还有更多有关生儿育女详尽的、实验性的经验分享,但有关凋零的记录却不多见。而我,正行走在这一凋零的路程当中,我的神经刚刚经历了小狗事件和树蕨事件,倍感痛楚,于是我问自己:“为什么我不来记录?”因此,我写了这本书。
2025-01-03 13:59:37
我在成年阶段并不是没有意识到从身体角度,男人其实很容易对女人不忠。当然从保罗抛弃我的事件开始,我也才认识到女人其实也能不谈爱,仅仅因性就可以燃烧。我后来从保罗事件中“恢复”过来,又谈了两次恋爱,都很深切,都很“致命”,好像这样的命运无法避免,而且无论经历如何,我依然渴望,但这却是注定要带来痛苦的东西。第一次是个年纪比我大很多的已婚男人,我从没幻想过他会为我离开他的妻子。毋庸置疑,如果他这样想的话我一定乐于接受,可我实在太崇拜他了,完全没奢望这事发生。我只不过是他战时一次放纵的对象,一场荒唐(再没有什么比空气中飘散的阵阵死亡气息更能激发这生命的核心——欲望的了,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在我耳边玩笑的细语:“我曾觉得自己再没机会享受这种感觉了”),而她,是他无可指摘的好妻子,刚生了第一个孩子,因此离开她显得既残酷又不负责任。我确定他不是这样的人。如果他真的离开她,我也不会这么爱他了。
2025-01-03 14:01:08
保罗之后我的第二个爱人倒是单身,而且很合我的意,但他似乎有点好得不真实。他非常喜欢我,有一段时间甚至觉得爱上了我,但其实并非如此。几乎从我们相识开始,我就感觉到这段关系一定会在泪水中结束,但却情不自禁越陷越深。我们的确在泪水中分手,最后那个晚上我们沿着威格莫尔大街来来回回地走,一路流泪,他勇于承认现状,完全不给我留下任何希望;我却怀着几近受虐的狂热,更爱他了。实际上这种勇气,确实需要力量,对此我非常感谢他。我知道一颗破碎的心想要恢复的话,狠狠一击和慢慢勒死相比,前者会快得多。相信我吧!两种情况我都经历过。
2025-01-03 14:02:08
以上,就是我浪漫爱情的终点。后来,在我四十四岁遇见巴里·雷科德③之前,还发生过很多艳遇,有的很短暂,有的维持得稍长,总是很友善(有两次相当友善),几乎都很令人兴致勃勃(除了两次微不足道的邂逅),没有一次走到足以伤害我的程度。在那样的年代,如果一个男人想娶我,实际上还真有三个人这样说过,我的感觉就像是格劳乔·马克斯④对着想拉他入会的俱乐部的感受:不屑。我曾试图相信婚姻是理性的,但实际却不是这么回事。这些无伤大雅的艳遇有些涉及别人的老公,但我从未心生愧疚,因为我从来没想过破坏别人的婚姻。如果我们的关系会被哪个老婆发现(实际上这种事情从未发生过),那也一定是因为她老公不小心,绝不会因为我。
2025-01-03 14:03:04
夫妻关系里,我觉得善意和体贴才是最重要的,而性的不忠未必会导致这种关系终结。
2025-01-03 14:07:42
这种变化并不是突然来到的,而是从我五十五岁开始的,随后是一个逐渐消退的过程,因此完全可以忽略其对生命的影响力。我一点点意识到面对着熟悉的爱侣,我的兴致,我身体的回应,正慢慢减退,熟识之感把他手指的触摸变成好像自己在触抚,不再激起身体的战栗。
2025-01-03 15:53:54
令我吃惊的是,问题根本无法解决,那时的性事,我一想起来就觉得既单调又可笑。一件一直自然发生的事忽然不再可行,开始时你期望通过假装就能将它带回来,有时确实似乎也能成功,但感觉一去不返之日,你必须接受“结束”这个事实。
接受这样的事实令人悲哀。确实,我曾被迫接受,当我们的二人世界被令人眼花缭乱、新鲜水灵的二十来岁金发美女无情地侵入时。看到他抱着她一起摔倒在床上,我曾有过透心悲凉的无眠之夜,仅仅一夜,在那个痛苦的夜晚,我伤心的不仅是失去了近在身旁的老友(当然现在他依然陪在我身边),我还为失去的青春而痛惜:“她所拥有的一切——愿上帝让她腐朽——我已经不再拥有,永远也不会,永远。”这个认识来得太晚了点吧,面对这一事实我忽然有了一种可怕的危机感。但很快,另一个声音在我脑海里回响起来,一个似乎更合理的声音,“瞧,”这个声音说,“你很清楚自己在床上已经不再需要他了,想想上次上床是几个月前的事?这有什么好伤心的呢?你当然不再年轻,你已经走过青春,不再期望小年轻想要的东西了。”这个阶段就是这么结束的。
然后,消退期到来,我开心而饶有兴趣地发现,新鲜感可以恢复性事。我在《长书当诉》一书中曾写过,自己早期在经历了一段漫长真实的悲伤后,因为与费利克斯的艳遇而恢复了元气,虽然这一段关系与爱情毫无关系,但的确非常令人开心。我六十多岁时,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,性事因此又得以延长七年之久,而这期间巴里也走着自己的路,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像兄妹,而不是情人。另一个与我鲜有共性的男人在记忆里赢得了一席之地,充满温暖,令我心怀感激。在他之后,消退期结束,我也不再想要了。
2025-01-03 16:04:56
萨姆对我最主要的吸引力在于他想要我。在我不再期待性爱之时,还有人这么急切地想和我做爱,这实在令人振奋,让我似乎重获新生,这份礼物可不轻。同时,我对他也充满好奇,他的背景,他的整个生命历程,与我如此不同,这一切,使他甚至在沉闷时也显得有趣。中产阶级英国男人令我生厌,因为我太了解这种男人了,面对萨姆,我想去发现,发现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可爱。甚至在我想“真是个老傻帽”时,我依然很喜欢他,而最喜欢的一点,就是我从他孩提时代找到的感觉。
2025-01-03 19:39:27
不信神说明什么?缺乏想象力,还是缺乏勇气?或仅是一种遗传所赋予的性情模式?前两种情况在有神论或无神论的群体中均能发现,第三种情况只不过用家族史将这个问题回避过去罢了。虔诚但文化不高的人常觉得我的这种辩解是一种放肆,是淘气任性、拒绝自我节制的行为,但实际上不管信不信神,人们一样能勤勉地履行外界赋予我们的制约和责任,并和他人一起分享这个世界。对无神论者而言,答案可能很简单,尽管说起来有点令人难为情:他不信,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比信神的兄弟聪明智慧。不过他那信神的兄弟从相反的角度,势必也是同样的想法,那么谁可以做中间调停人?我想我们必须接受这个事实,即关于这个问题,世界上存在着两种人。
2025-01-03 19:47:40
我曾经对宗教读物非常冷淡,但却因一个壮美的例外而改变了看法,这个例外就是《圣经》。从小我就非常熟悉《旧约》和《新约》,到现在也非常喜欢,主要因为《圣经》文字优美,但更为重要的是,我外婆有大声给孩子们朗读《圣经》的天赋。她让我们毫不怀疑那些故事的真实性和特殊性,特殊是因为这种真实与我们息息相关。直到现在,每次我读到约瑟和他兄弟们的故事,或沙得拉、米煞和亚伯尼歌的故事,或耶稣诞生,或拉撒路复活的故事,一种奇异而欢欣的感觉就扑面而来。我的电脑装着不同字体,只须指尖轻轻一碰,就能选择一种开始阅读。霎时,我成人的心灵就在这轻触之中回到童年,熟悉的故事再次在耳边响起,在眼前展开,听起来、看起来都和小时候外婆讲的一样。我当然也可以用成人的方式来思考这些故事,但并不意味着我会双膝跪倒崇拜上帝,虽然我很喜欢上帝在夜里召唤撒母耳的故事,但看起来他迄今还没有召唤我呢。这些故事已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,无法因为不相信就抹去,事情就这么简单。实际上这些故事本身与一个人是否有信仰无关,但就像圣诞歌一样,这些故事一直以来也储存了信仰的感觉。顺着这些故事,我似乎就能找到那些古老的重要东西,让我心里长久蛰伏的那部分有所感知。
2025-01-03 19:48:33
《圣经》以这样一种有说服力的方式向我走来,确确实实影响了我对生活的看法,但其核心目的是让人相信上帝,在这一点却未能说服我。那么,写下的文字到底有什么用?什么样的读者能吸收这些文字?也许我应该这样问:什么样的读者分别吸收了文字的哪一部分?我觉得在读者的意识深处,或随着他对文字内容的回应,所汲取的应该正好是自己需要、同时文字也正好能满足这一需要的部分吧。
2025-01-03 20:01:43
关于母亲的晚年,我确实曾和安德烈·多伊奇谈过一次,他也确实从出版社那里给我多支付了些钱,若没他,这事根本就办不了,但距离我的期望值还是太远了。我想也是因为我在金钱方面相当白痴,让他忍不住想占便宜。我如果大吵大闹他肯定会就范,但我实在太懒,不愿面对那样的争执。他一如既往地认为出版社负担不起给我加薪的钱,但帮我咨询了一个懂得理财的朋友,建议说如果我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住所,他可以安排一家保险公司买下这个住所,然后我就能以非常优惠的条件入住,具体条件是什么,现在我已经不记得了。为此我找到了一所很可爱的小房子,带个很大的花园,第一层面积也很大,我设想母亲以后就可以住在一楼。但保险公司派调查员来看了看,说因为它位于一排房子的末端,而且向外凸出,所以风险太高,不愿介入。但这完全是胡说,这房子从当时到现在经过了这么多年,我每次路过都小心观察,从来也没有发现任何一丁点向外凸出的痕迹,于是我深受打击。本来如果这件事能成,我会高高兴兴地为这一理想努力的,但缺了这种支撑后,我就很不愿意改变当时还算舒适的生活状态,最终没再寻找其他住所。
2025-01-03 20:03:19
我对母亲的态度与她对她母亲的态度相比,并不过分自私。那时我外婆九十四岁,正等待死亡的召唤。在那种情况下,母亲要去南罗得西亚①看望我姐姐。瞧瞧外婆的状况,难道她不该推迟这趟旅行吗?她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,然后告诉我们,和外婆住在一起、全力照顾她的乔伊丝姨妈已经同意了,说推迟行程会让外婆觉得自己快死了,所以不该推迟。我想我知道妈妈的真实理由,她其实是不愿意待在那里面对死亡,希望外婆能趁她不在场时死去,她最后如愿以偿。我妈妈这辈子都是个被宠坏的小女儿,逃脱一切责任的任性孩子,完全不像她的哥哥姐姐。我为她感到羞耻,甚至震惊,但我却不能责备她,因为那时我与她联系也很少,正处于从家庭依赖感解脱出来的自由之中,但不可思议的血缘联系让我从心底里体会到至亲的感受。到现在,我都无法将她的自私变成我无法对她尽责的借口。
2025-01-03 20:09:20
我向妈妈宣布完我的4/3计划后就回了伦敦。然后就倒在床上一病不起,体温极低,低到我觉得温度计都会冻裂。但这种非自愿抗议一旦结束,我立刻恢复元气,相当顺利地接受了暂停我自己的生活。与年纪大的人一起生活,这种调整必不可少,你得去买适合她的食物,为她下厨,在规定的时间和她一起吃饭,按照她的指令在花园工作,将自己的工作抛开,不可以听音乐,因为她的助听器会把音乐声变得很怪,而且只能说她感兴趣的话题。她不再具有调整自己去配合别人需求和口味的能力,你的作用无非是纵容她更多地沉浸于自我之中。幸好妈妈最喜欢的花园里的活儿也是我的兴趣所在,真是谢天谢地。还有做手工,因为视力有限,手又患有风湿,所以她只能织毛衣,但她织的东西很有创造性,所以我倒非常喜欢和她讨论某处该不该加上紫色,或连接处要不要用新花纹等问题。在妈妈身体状况还不错时看到她很满足,真令人开心,尤其我知道因为我的到来,她更高兴。 但她的身体状况并不总是很好。有时她脸色发灰,静静地塞一片“救心丸”在舌头下含着,更多时候让她痛苦但没那么危险的是眩晕来袭。她聪明地将药片放在预先想到的各个位置,所以不管是在客厅、厨房、卧室还是浴室犯了眩晕,她都能不太费力就摸到药片,然后就近坐下。但疾病袭击的长度和强度逐渐增加,幸好我在左右,帮她的时间也越来越多,但我对前景危机的焦虑感并未因此减轻,反而加重了。我常在午夜惊醒,不安啃噬着我的神经,我几乎无法再次入眠。我非常了解她的生活习惯:每天早晨四点钟拖着脚窸窸窣窣走进卫生间,只在很严重的情况下,她才肯用我放在她卧室的马桶,六点半开始动作迟缓地梳洗穿衣。如果我没有听见这些声音……到底是我没听见,还是发生了什么情况呢?我不得不爬起来检查。如果我听到咳嗽,到底是一般的咳嗽还是眩晕前的恶心导致的咳嗽呢?我必须仔细聆听,直到我心里踏实。这种焦虑最后变成一种动物般毫无理性的惊慌失措。不管怎样,我能帮她度过眩晕,甚至设想过她心脏病突发而死,我知道这事迟早会发生,无可避免,这样其实也算对她漫长美好生活的合理交代,而不是什么悲剧。但随着时间流逝,她一天天衰老,一天天无助,一天天被可恨的眩晕打倒,我可以这么说,实际情况是死亡就在屋顶阁楼里等着,等待时机到来,对她做点残酷、致命、痛苦的事情,这一事实,把我吓坏了。
2025-01-03 20:12:02
“我不怕死。”妈妈过去总这样说,还以平静的口气讨论身后事,以此表示她确实比大部分人不怕死——我觉得我也是这样的人。但她往往会接着再说一句话,说得太多,都成陈词滥调了:“我只是怕死亡的过程。”当死亡近在眼前,这话变得令人毛骨悚然地真切。我的母亲并不害怕自己死掉,但当她因心绞痛而无法呼吸时,她真的很害怕。我也不怕她死掉,可我非常害怕她走向死亡的这个过程。
2025-01-03 20:17:10
在生存即将停止的边缘, 她在那里,一个人,疲倦,普通,向我交代她的狗,以及在哪里能找到她的遗嘱。 我的侄女抗议说“可你很快要回家的”。她可不同意, “别傻了,”她说,“我随时会离去。”
2025-01-03 20:22:05
我现在比妈妈去世时仅年轻七岁,到了现在,我对死亡的了解和认识,又到了什么程度?大量的事实让我有了一种稍稍游移不定的放心之感,但同时也有些许担心的理由。 我说放心,主要是针对死亡的过程而言。在这方面我想没多少家庭比得上我家这么幸运,在死亡这件事上,哪怕是最微小的幸运也能减弱最可怕的恐惧——这种恐惧当然会非常非常可怕。我外婆死前忍受了几个月的煎熬,因心脏逐渐衰竭而痛苦,虚弱地卧床不起,她有个女儿一直在家陪她经历一切,最后告诉大家,夺去她生命的致命一击,完全比不上她生前忍受的痛苦可怕和难受。我父亲死前熬了非常可怕的一个星期,没人知道他对自己的情况了解多少,他得了脑溢血,失语,看起来满脸困惑。在医院时,无论你给他端来脸盆洗脸还是给他送饭过来,他都能正常反应,看见你走进房间,他也会高兴地看着你,想和你说话,但他找不到任何词语,脸上很快就现出无助的表情。我的印象是他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头,很可怕,很悲惨,也许他想:“好吧,看来我无能为力,那我就放弃努力吧。”医生说没什么恢复的可能性,但他看起来身体还很好,因此这种状况反而很让人担心。母亲和我根本无法讨论他在这种状态下长期生存会出现什么情况。然后又一次脑溢血发作,这次要了他的命,所以不管他临终前忍受了些什么,幸好也只有六天。
2025-01-03 20:26:32
我有个老朋友,和我一般大,今年去世了,也和我一样没有女儿,但她很有钱,不仅请了看护在家,还请了相当好的家庭护士,与花出去的钱相比,可真他妈值得。危急时刻,她也偶尔在医院里满是老人的病房待上一周左右,比较而言,她待在自己昂贵的“家”里并不比待在医院更开心。实际上我觉得病房的唯一缺点,就是那里的护士水平更高,更能将你从悲惨的边缘一次次抢救回来,但家里就未必这样了。但她每次被抢救回来都很高兴,也许人到了那个境地就希望被抢救回来?也许我到了那个时候就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这么想了,到时候我一定会想办法告诉你们的。
注: 这个大妈性格这么好,又这么看得开,难怪她能活101岁。
2025-01-03 20:28:38
生活里每天发生的事情,很自然地与昨日交织在一起,不过是同一个过程的简单延续而已,只有被阿尔茨海默病折磨的人例外。我们其余的人,只要播种,就会收获。我最好的收获来自多年前播下的一颗幸运的种子。
2025-01-03 21:08:28
第一个来试镜的是萨默塞特①来的一个农家女,名叫萨莉·卡里,她认真读过剧本,演起这个角色来绰绰有余。尽管我觉得她要是长得再古怪极端点就更好了,但巴里很喜欢她,而且判断说(判断正确!)一旦上了台,她一定能将这个角色的性格表现出来。他们一起去了牙买加,演出相当成功,从巴里写来的信中已明显能看出他们俩陷入了风流事中,我可一点儿没觉得奇怪。 他们回英国时,我有点诧异地发现他们的关系还挺严肃的,不是那种稍纵即逝的冲动。但我立刻就知道了原因,巴里和我有一点很类似,我们对聪明、诚实和慷慨的反应是一样的,所以当我发现萨莉是个很善良的年轻女人,一个最善良的人,我立刻就理解了他对她的爱情。当然,如果那时我和巴里还有肉体关系,我一定会觉得受伤害,但其时我已经意识到我们之间的性事善始善终了,因此这件事并没让我烦恼。我觉得幸运的是,在萨莉进入我们的生活之前,我和巴里的关系就已经发生了这一重大转折。 她在距我们不远处找了一间起居室兼卧室,又开始过原来那种令人头疼的试镜生活。找份工作很不容易,因此房租也付得相当艰难。
2025-01-03 21:07:40
一段时间后我忽然意识到,既然她几乎每晚都在巴里的床上度过,自己的起居室兼卧室不是白浪费钱吗?于是我建议她搬来和我们一起住。我觉得如果她来和我们一起生活,我一定会很开心,实际情况也的确如此。我知道别人会觉得我们这种“三角家庭”很奇怪,不管是认为我过分慷慨,或是认为我们道德放纵,我一直也说不上来,也没人粗鲁地当面评论过我们的关系。我怀疑在我的内心,会认同前者要多于后者,60年代过来的人就算自己未必真这么做,也都应该听说过占有欲是应该被谴责的。也确实有这样的人,神经质地喜欢占有,甚至不能容忍别人享用自己未必想要的东西,但我当时不这样,现在也没这么多占有欲。我并没有刻意训练自己成为这样,我只是不是那种人,这只是运气,而非美德,但对此我很感激,因为实在看过太多因嫉妒而引发的惨剧了。萨莉搬来时,我只觉得家里既有可爱的新朋友,又有亲爱的老朋友,随后的两年多,是我记忆里最快乐的时光。 后来萨莉的父亲健康恶化,我们的快乐时光就终止了。
2025-01-03 21:11:41
和年轻人在一起的好处,不仅在于他们能激发感情,你能观察他们生活的趣味所在,而且,只要他们在你身边,就会产生一种反作用力,足以抵消老年生活中令人不快的因素。仅仅因为自己正在逐渐变糟,我们就倾向于确信一切都变得不好,越来越不能做喜欢的事情,听的越来越少,看的越来越少,吃的越来越少,受伤越来越多,朋友逐一死去,明白自己也将不久于人世……所以也许这不足为奇,我们确实很容易滑入生活的悲观主义,但这种状态实在很无聊,而且让沉闷的最后时日更加沉闷。但反过来想,如果我们能突破自己感知的局限,知道有些人的生活才刚刚开始,对他们来说前面的路很长,充满了谁知道会怎样的未来,这就是一个提醒。实际上这真的能让我们再次感受,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朝着虚无延伸的黑色细线末端的小点,而是生命这条宽阔多彩河流的一部分。这条河流,充满了开端、成熟、腐朽和新生,我们是其中的一部分,我们的死亡也是其中的一部分,如同孩子们的青春一样,所以在还能够体会这一切之时,别浪费时间生闷气了!
2025-01-03 21:12:21
人永远反射在别人眼里,我们到底是傻还是理性?愚笨还是聪明?好还是坏?缺乏吸引力还是富有性感魅力?……我们从未停止感知,哪怕是最轻微的反应,就算不主动寻求这些问题的答案,也会因无意获取的信息而郁闷或开心,在极端情形下,甚至被摧毁或拯救。所以当你老了,一个心爱的孩子偶然过来看看你,好像他觉得(就算是误会!)你又聪明又善良,这是多好的祝福啊。这样短暂的一瞬,也许并不能延续你的聪明或善良,就像按摩疗法,尽管不能治病,但一两小时后确实会让你感觉好很多,甚至觉得这非常值得。
2025-01-03 21:16:57
如果我有足够的钱,就去收集艺术品,素描或油画都行。油画能以多种方式让人激动;而素描总能抓住生活的一个瞬间,令我觉得战栗。素描是艺术家们(不管是大艺术家还是小艺术家)理解事物的过程中留下的痕迹,或借此抓住某些他们想保存的东西;他们以这样一种直接的方式交流,几乎无视或消除了时间的存在。
2025-01-04 22:13:48
今天下午我在池塘边坐了很久,坐在密集的水仙花丛中,我想告诉自己,‘美丽其实存在于观察者的眼睛里,这些星星点点的绿色和金色,只不过是植物按照大自然的生存原则长出的性状和色彩。它们的存在,本不是为了美丽,它们生存的目的,与荨麻其实无异……’但很难相信吧。这些话或许是事实,但又怎样呢?我选择得出不真实的结论,因为水仙花不让我做别的选择。”
2025-01-06 10:28:08
到了修理厂,我才意识到自己非常不舒服,原来的惊吓之感变成了全身上下哪儿都不舒服。他们提供了一辆车给我,因为我距离目的地还有五十多英里呢,我接受了,但却不确定我当时是不是开得了。站在安静的办公室里,我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,这里所有的人看着我,都觉得我不过是一个普通客户罢了,但实际上就在刚才,我很可能已经成为了被困在一堆废铁里的死尸,或许周围还围绕着一堆别的尸体或受伤的身体。我为自己这种奇怪的不真实感深感歉意,但似乎没人注意到这一点。 正在恍惚间,我眼前突然闪现出马托克太太的面孔。早在六十年前的二战初期,我曾参加过她主讲的急救班,她那会儿是我们的教区护士,人长得矮矮胖胖,我和我的兄弟竟然,唉,竟然叫她“马屁股太太”。她当时的工作是帮助村里人防范敌人入侵。马托克太太那时总是说如果有人受到惊吓,最好的药就是一杯又浓又甜的热茶……瞧那是什么?我等候其间的办公室角落,不仅有煮茶机,旁边的纸杯里还有一袋袋包好的糖呢。他们当然让我给自己泡茶了,我往杯子里一共放了四袋糖,然后呢,马托克太太说得太准了!刚喝到一半,嘀嗒,我就觉得找着自己了,等完全喝完,我就恢复了正常,上了他们给我准备的车,缓慢小心地开出去,心里毫无疑虑。
2025-01-06 12:23:23
我必须承认,自己晚年生活相当大的一个部分,是为年纪比我大,或就算不比我大,但已衰老的人做点什么事,或更糟的情况是,想做却无法做什么事。人不是按相同的速度变老的,因此最终大部分人都必须照顾别人,或被别人照顾,相对而言人们会更喜欢后者吧,但就算这是相对较好的选项,其实也远不是乐观的选项,我原来并不理解这一点,大概很多人也和我一样吧。当然这也可能只是我自己的反应,世界上确实有很多无私的人,照顾别人对他们来说非常自然。但我只能为我的同类说话,对我们来说,这确实不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。
2025-01-06 15:52:05
在一定程度上,我也曾照顾过老朋友南·泰勒,她最近刚过世,但我只是全力帮她的朋友之一,所以尽管这个过程持续了两年左右,却从不需要我全职在场。但面对巴里,却是或说应该是,全天候的。 我们在20世纪60年代相遇,那时他是个希望自己没结婚的已婚男人。这倒不是因为他不爱妻子,而是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,他曾一度怀疑但却一直愚蠢地努力忽视的事实,那就是以他的性情来说,他根本不适合婚姻。他一向厌恶占有和被占有,不仅是理论上说说而已,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均如此。他确信他不会因为喜欢甚至爱上别的女人而少爱妻子一点,可他的妻子在这一点上无法认同。他觉得妻子很不理性,觉得这是逼他欺骗,而他是个不愿意欺骗的人。巴里是个典型的不忠实丈夫,实际上,他非同寻常地确信自己有理,觉得“想成为某人的唯一”这种高于一切的想法是神经质的、不健康的,会引发很多疾病。 我四十三岁时(我比他大八岁)与他有相同的感受。与浪漫爱情背道而驰,我心里怀着强烈的解脱之感,而且也已经习惯了不结婚,觉得婚姻困难重重,缺乏热情,我宁愿期望不一样的生活。因此我们走到了一起,仅仅因为喜欢,而且身体上彼此吸引,却完全没有结婚的念头。我们对于写作和表演(巴里是剧作家)的好坏见解相同,一致认为清晰、自然是首要素质。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有很多话说,他曾告诉过我如果与太太分手,他唯一确定的是再不会结婚了,我还记得听完这话后心里曾一阵轻松,因为我不再有罪恶感了。这对我,甚至是个安慰。因为从那个时刻起,我就知道无论如何,总会有另一个人为他洗衣做饭,我可以享受爱的果实,却并不需要在厨房里艰苦努力。我吃惊地发现,尽管年轻时经历了这么多浪漫爱情的风风雨雨,到现在我才意识到自己最合适的角色显然是做第三者。和巴里的关系逐渐稳固,逐渐持续,但我们一直都更像是相互喜欢而不至于相互迷恋的朋友,这一点从来没有改变过。 最后他的婚姻还是走到了头(并非因为我,但为了方便起见,说我是理由也行),巴里开始自己生活,但他并不擅长这个。我已经记不清他在何时、为了什么搬进我的住所,因为这并没有改变我们见面的次数,但我想应该是在我们不再做情人以后。唉,努力拼凑记忆的碎片来探究细节真是单调乏味的事情,但我相信就是在那个时候。只是我们从情爱转化为稳定的伴侣是个渐变的过程,我确实不太记得准确时间了。
2025-01-06 15:54:28
已经不记得和巴里的关系开始时,我是否有过踌躇,这么快、这么满怀激情地再次和已婚男人在一起,我想或许也曾经有过迟疑吧。但我清晰地记得,当我知道他有个善良能干的太太时,心里有多安慰,因为我不再需要为照顾他而忧心忡忡了。后来玛丽一脚把他踢了出来,他最后和我生活在一起,但这种“不必照顾他”的状态并没有改变。那时候我们已经不再有激情的性爱,他对结婚比我还没兴趣,所以,我们就像两个朋友一样决定住在一起,而不是组成家庭。当然,我帮他洗衣服,他做饭给我吃,这些都没有问题。最近几年,他的怪癖越来越厉害,变得有点讨厌,我想我也一样,没什么不同,我们只不过温和地朝着各自的方向漂流而去,所以我们在一起时并没有幽闭恐惧。我想很少有一种男女关系能像我们头八年那样既快乐,同时还能做到相互不索取。并且,这种彼此不索取的关系还快乐地持续了四十多年! 后来,他的前列腺出了问题。虽然不照顾他是个根深蒂固的习惯,但你毕竟不能无视一个人泌尿系统罢工的事实吧?那个可怕的夜晚,当我们拨通999叫急救车时,就已经陷入了“必须照顾”的情形之中。 有意思的是,一方面我为必须花这么多时间为他做事、为他担忧而异常沮丧;另一方面,我却从未质疑过自己该不该这么做。这种沮丧尽管真实,却仅存于表面,在我的内心深处,想都没想就觉得应该照顾他。
2025-01-06 15:57:38
他最大的问题,也就是他口中自己的“弱点”,即随着所承受的痛苦增加,他的精力可怕地慢慢枯竭,这个过程越来越严重,到最后他几乎丧失了对一切的兴趣。这个智力水平上乘的男人现在除了侦探小说之外什么也不读,而且就连这样的书他也一本都读不完。他会从图书馆书架上随意挑选五六本侦探小说,第二天就嚷嚷着要还回去,因为(真令人吃惊啊)这些书“读不下去”,但如果我给他点别的什么,他又会说“别打搅我”。他不能被电视上体育台之外的任何东西“打搅”,而且渐渐地,他想看的体育节目也越来越少,现在走进他房间我经常发现电视机虽然开着,他却脸朝另一个方向躺着。他甚至不再主动和我说话,即使和他说话,他也仅仅回答简单的一两个单词而已。一天天过去,他除了“晚饭吃什么”以及“能带我去图书馆吗”之外,什么也不说,这意味着在他的生命里,吃是仅存的快乐来源。在这种情况下,再剥夺他唯一能享受的食物似乎过于残酷,我无法控制地时时想到,如果一个生命已被如此残酷地衰减,吃几口油炸圈饼让它再短点,又有什么关系①?
2025-01-06 16:00:56
有时我问自己,到底是什么,让我,以及我确信其他不计其数的老年夫妻或伴侣在类似情况下,能够坚持彼此照顾?我能给出的唯一答案,只能用比喻来说明,尽管一株植物的根和长在茎干顶端的花朵或果实看起来差异很大,但依然属于同一个东西的不同部分。对我来说,从爱里生长出来的责任和义务,看起来也如此不同,却也是同一个东西的不同部分。否则的话,责任如此不受欢迎,怎么还会这么不费力就和爱绑在了一起?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没有选择第二条路,因为对他来说,没有第二条路。也许一个无私的人(这样的人确实存在)会把做好事当成工作,从中获得满足;但一个自私的人,一边承担着责任,一边也许会尽力想办法逃避,或尽量补偿自己。这个办法也许不值得赞美,但我觉得我不是唯一这样做的老人。
2025-01-06 16:10:59
年轻时候我除了小说几乎什么也不读,在我五十多年的工作生涯里,最感兴趣的也是小说,所以没什么比才华横溢的小说家的第一部作品更让我兴奋战栗的了。当然我现在也还满怀感激地回想起很多小说,有些甚至怀着敬畏,并且现在仍有一些小说是我非常欣赏喜欢的,但是这种阶段持续很久之后,到了现在,就算我知道有些小说写得很好、很有意思或很巧妙,我在认真阅读之前都会问自己:“我真的想读这本书吗?”答案是:“不想。”
2025-01-06 16:10:10
但慢慢地,这类小说对我的刺激逐渐减弱,我的感觉开始变得平淡,我开始厌倦它们想告诉我的东西,因为我自己已经太了解了。
2025-01-06 16:13:09
还有一些小说家我无论如何也会喜欢,不管他们写什么都觉得好。比如契诃夫,W. G. 塞巴尔德⑪和艾丽丝·门罗,我不想在此分析这三个迥异的小说家写的东西好在哪里,如果要写,至少得再增加整整三大章,不管怎么说我不过是个读者,不是批评家,所以就算想分析也未必做得到吧。因此,不再对小说“感兴趣”并不意味着我就认为写小说不需要出色或令人羡慕的才华,只不过年纪渐老让我变得越来越挑剔,如同一个食欲逐渐衰退的人,只会被特别罕见的美味佳肴诱惑。我的这种挑剔并没有延伸到非小说领域,因为非小说的吸引力更多取决于叙述题材,而非作家的想象力。
2025-01-06 21:21:50
我曾经看《全国越野赛马锦标赛》节目,但现在已经受不了节目里马匹被杀害的场面了。尽管我年轻时心肠很硬,现在却发现自己看不下去任何残忍场面,连写得很逼真的此类文字,我也无法卒读,甚至我非常喜欢的威廉·达尔林普尔⑱写的《最后的莫卧儿:一个皇朝的覆灭,德里,1857》也是如此。该书描述了1857年德里的毁灭场景,是一本非常重要且充满才华的书籍,我看不下去仅仅因为书中描述的可怕的事情。
2025-01-06 21:23:09
人们聚在一起讨论电视节目时,我常为自己不了解内容而尴尬,这种事情常常发生,报纸的专栏节目里也有大量有关电视的内容,这些对我来说,都是毫无意义的牙牙之语,尽管我能意识到自己这种有意忽略没什么可骄傲的,我只能说,自己内心深处某个愚蠢的地方非常坚持这一点,让我从未有可能纠正这一行为,对我来说,买台收音机都比买台电视机容易想象。我曾有一段时间非常迷恋BBC三台,对音乐如饥似渴,现在我的耳朵已听不见了,传入耳膜的音乐大多数变得扭扭曲曲,刺耳无比,我只能放弃。不过,如果下一步上帝再不允许我阅读了,我希望还能再次听听BBC四台。因为已经有远在纽约的朋友考虑为四台而搬到伦敦来了。
2025-01-06 21:29:05
我用以逃避责任的手段大多数是最常见的活动,只因为我老了,这些活动才变得越来越有价值,我享受之时感觉也越来越强烈,因为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。但无疑,我觉得自己晚年最好的部分,一直到现在都存在着,这让我觉得稍微有那么点不同寻常。这就是我有幸发现了自己的写作能力。我倒没觉得自己的写作能力有我的朋友罗丝·哈克那么好,她在一百岁高龄时成为了英国年纪最大的报刊专栏作家(她为《卡姆登新闻》写作),但我觉得这种写作能力会陪伴我一阵子,至少能到我九十岁生日吧!简直无法想象该如何描述我对这一事件的感激之情。
2025-01-06 21:35:26
二十年前我有过一次心碎的经历,那以后我慢慢地学会接受,以帮助自己舒适安静地生活,因此我想,我接受自己作为一个女人,过去活得非常失败这一事实。而现在,当这本书变成有关那次经历的、尽可能详尽的记录,我痊愈了。这真是一种非同寻常的体验,实际上写作本身也很不同寻常,因为尽管我每天都极度渴望从办公室赶回家继续写作,我却根本不知道,确实不知道,下一个段落会是什么样子。我通常会快速阅读头一天写的两三页,然后立刻就很自然地继续写下去了,而且,尽管这样的写法绝对缺乏科学的方法论,但等我写完后一看,这本书却呈现出精心布局的状态,当时这让我吃了一惊,我想很大一部分构思工作一定是在我的睡眠里完成的。最后的结果也非同寻常,因为那书一旦完成,我心里一直存在的失败感也随之消失,转变成一种美好的感觉,我觉得当时我比生命里任何一个阶段都快乐开心。我确信写作是我最喜欢的事,并希望自己能写更多。 确实发生了更多要写的事情,其中有两件是伤害事件,一件是我一直尽力帮助的男人自杀了,另外一件是一个年轻女人被谋杀。事情发生后,我立刻想到“我应该把这事写出来”,似乎写作是我的头脑清空悲痛自然的、注定的方式,而且在这两个事件中,事件本身都自成“故事”,因此写这两个故事与写《长书当诉》相比,神秘感少了很多。写作的感觉并不是“令人愉悦”的,而应该是“沉浸其中”,确实,写作非常吸引我。而且当然,这两个故事也都让我“克服”了一些痛苦,帮助我恢复,以至于我把故事一写完,就把它们放下了。如果不是有朋友催促我发表,可能还一直放在那里呢,其中第二个故事放在抽屉里有十六年之久。
2025-01-06 21:36:52
我一方面想持续写作,一方面发现,除非一件事情在心里痒痒着要出来,否则我无法写作。我能很容易地在纸上写信、写介绍、写书评,诸如此类,但如果仅仅从理性上我想要讲个故事,或研究个主题,而不是因为源于内在的冲动,写出的东西就非常迟钝。如果执意要这样做,我也可以填满纸张,但一部分一部分地写下去,我会觉得非常无聊,直至疯狂。什么时候会写,这种感觉很难说清楚,或许因为我从来没有想清楚过原因,或许与某种东西忽然击中了节奏有关,或者是忽然沉入一个充满节奏的层面。如果没有这一点,句子就是死的;但有了它,当东西击中节奏时,我能够感知,别问我这是怎么发生的,因为句子是自动流出的,好像不受我的指挥一样。
2025-01-06 21:42:31
第三个收获与第二个息息相关,我发现自己不再因害羞而窘迫了。我过去的工作偶尔需要我在公众面前说话,我总是特别害怕自己到时候没话说,因此总是提前就把要说的东西打好,到时候读出来。
2025-01-06 21:44:17
这样的经历对我来说总是非常残酷的考验,所以当格兰塔出版社第一次将我推到文学节上时,我紧张得要命。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幸运,这个活动在海伊镇④举行,这里是最欢迎此类狂欢活动的热情之所。我根本无法事前准备,因为给我安排的是一出三人访谈,也就是说,三个写自传的作者一起讨论各自写书的动因,这让我更紧张。幸好三人之一有安德烈娅·阿什沃思,我非常崇拜她写的《浴火重生的女孩》,我甚至曾给她写过追捧信呢;她也因《未经删节》给我写过一封信,彼此抱有这样有趣的灵犀和感激,所以我们在酒店的见面非常快乐。这个光彩照人的年轻女人拥抱我之后,我踉踉跄跄地跟着她走进访谈的帐篷,随后就被淹没在亲密有趣的谈话中了。我们彼此交换着人生经验,此时我向帐篷外看去,只见拥挤的人们脸上都流露出期待好时光的喜气洋洋,我也不觉得意外,并且忽然发现自己真的想和他们交流。确实,当天晚上,我内心深藏很久的东西终于展示出来,我可以让他们大笑!我喜欢让他们大笑!我唯一要做的是拼命控制住自己不要贪婪地喋喋不休,不要超过预定给我的时间。从那时起,站在公众面前就成了一件愉快的事,当我上《荒岛唱片》这个节目时(这次访谈对亲戚、朋友而言更有意思,但一些陌生人给出的评论也确实比很多出色的评论家还好),这种公众演讲对我来说不仅变成了狂欢,而且是一个奇迹,因为和主持人休·劳利一起八卦似乎自然而然,浑然天成,播出前我觉得很多部分都应该删改,但播出后我非常震惊地发现,一个字也没有动过。她真是专家啊,在建立这么轻松谈话氛围的同时,对时间的控制依然如此精准。
2025-01-06 21:44:42
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自己生活得非常失败,但现在,当我回头看时,谁会相信啊,完全不是我当时想的那回事!
2025-01-06 21:45:30
任何超过八十九岁的人回头看自己的一生,都会看到星星点点的后悔。毕竟,每个人都了解自己的不足和懒惰,被人忽略的地方,曾有的疏忽之处……一个人出于无数原因,可能连自己的理想也未必能实现,更别说别人或更出色的人为他设置的目标了。这些事情一定会、绝对会在你生命里堆积出大量的遗憾,不过在我此刻目力可见的范围内,它们却已经消失了。后悔?我对自己说,后悔什么呢?我这种无视后悔的态度,部分源于我身上重常识轻想象力的优点,既然世上没有后悔药吃,还不如趁早忘记。不过这也说明一个道理,就是一个人如果一直很幸运,超出了他对自己的期待值,到了最后,这个人很可能因此变得得意扬扬。这种想法可能不怎么令我舒服,但我还是想深入研究一下。
2025-01-06 21:48:22
最令我吃惊的是,我并没因为没有孩子而感到遗憾,因为我知道自己曾有一段时间充满激情地想要孩子,后来还流过产。这样的缺失对女人来说本应该是很重要的一件事,但实际上对我的影响没这么大。我想原因可能是这样的,除了那仅有的一次之外,我身上非同寻常地缺少母性本能,这一缺点或许天生如此吧。当我还是个孩子时,就对洋娃娃不感兴趣,我根本看不上它们,我的第一个玩具是个白兔子,让我弄得很脏后被他们从我的小床上拿走了,后来我喜欢过一头大象,但洋娃娃,我从来没玩过。到现在我都记得,我十九岁时曾和一个小婴儿同处一室,就几分钟,我靠在孩子身边,认真地研究,努力想找到被感动的感觉,最后的结论是,这个毫无吸引力的小东西对我毫无意义,我宁愿随便什么时候找个小狗一起玩。这种反应曾让我很担心,但这种担心也不太深,因为我告诉自己,一旦我有了自己的孩子,我肯定会爱上他们的。这就是世界运转的方式嘛,很显然,看看那些女人们显而易见地爱自己的孩子,这种本能一定是伴随生育而来的。我不断这样说服自己,特别是在保罗开心地说起我们将来的孩子之时尤其如此,那可是他最热衷的事,给他们取名字啦什么的,如果只有我一个人,我是不会玩这种游戏的。在他面前装装样子还勉强。我在二十到三十多岁期间,从未想过要孩子,对别人的孩子,除了一些含混的好感之外,也没有滋生出再多的情感。别的女人不断渴望生孩子时,我沉默地隐藏自己的感情,而看见蹒跚学步的小孩,我虽然还没有过分到会去指责他们,但确实非常反感他们在周围晃荡,只有极其偶然的情况除外。 不管怎么样,我觉得一旦有了孩子就会爱上他的想法很可能是正确的。这一点在我四十三岁时变得更明显,那时我的身体在和头脑抗衡的过程中占了上风,因此我非常想怀孕。我之前也曾怀孕过,但每次都毫不迟疑地做掉,没带来任何负面情绪影响,但这一次,似乎我内心深处埋藏着的某种东西苏醒过来,对我宣布:“如果你现在还不生个孩子,你永远都不可能再生了,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,我都要给你一个。”我发现自己怀孕后才意识到,也许是避孕措施疏忽了,但下意识层面,这种疏忽也可能是有意的。就算我想当然地说自己不喜欢,要去流产,但后来却一遍遍找理由,就是不去实施,我意识到,我其实根本没打算去做流产手术。意识到这点令我非常快乐,这是一种令人兴奋的完整的快乐,到现在我还记得,如果没有体验过这一点,我的人生会更加贫瘠,谁会不爱从这样的快乐中带来的孩子呢? 但孩子并没有来,或者说它来过,只不过以流产的形式,在我感觉最健康的生命阶段,在孩子怀了四个月之时。那次流产几乎要了我的命,我差一点就没能及时赶到医院。我知道自己命悬一线,那时我的意识已缩小到仅能感知担架的范围,我躺在血泊里,依稀听见担架旁传来了声音,他们刚派了个人去血库取血,一个男人说:“打电话给他,让他跑快点。”另一个人说:“她快不行了。”我不仅能听见他们说话,还能听懂他们的意思,我甚至想:“多么血腥愚蠢的委婉用词啊。”我当时的状态还不叫“不行”吗?他其实是想说“死”。所以我是不是该理性地想想,我的遗愿是什么?我似乎模糊地努力了一下,但实在是没有力气想下去了,唯一想到的是:“好吧,死就死吧。” 那个取血的家伙还跑得真快,他们把我放在手术台上,给我做了刮宫术,然后我记得很多双手把我从担架抬到床上。有一段时间我有点恍惚,不记得这是术前还是术后,随后立刻因麻醉剂的作用而吐了起来,同时意识到肚子已没那么不舒服,也不再流血了。仿佛就从身体的那个部位,传来了一阵完美的欣喜之感,汹涌地将我笼罩:我还活着!我感受到完整的自己,而其他的一切,都不再重要了。这是前所未有的最强烈感受。 这种感觉将失去孩子的悲伤扫荡一空。当然我也觉得不开心,但这种不开心没那么强烈,也没那么活跃,与怀孕的快乐相比完全不成比例。流产后我做过一个梦,一个没那么强烈没那么活跃的小梦。我梦见自己从地铁下了车,车门关上的刹那,我忽然惊恐万状地想起我把孩子留在车上了,我顺着站台焦虑地奔跑,想着怎么才能比地铁早赶到下一站救她。在梦里,那是个女孩,但我清醒时一直觉得是个男孩。这种焦虑的痛苦远远超过了失去的痛苦。这以后,生活逐渐恢复了原状。
2025-01-06 21:52:53
我有个侄女,一个美丽的女人,我不想提她的名字,因为她不喜欢这样。她是三个孩子的母亲,最小的儿子也已追随哥哥们的脚步上大学去了,在整个婚姻期间她一直在工作,她的工作是修补油画。不久前,一次晚餐时她正好坐在一个外科医生身边,不经意地提起如果她能重新活过,她会选择学医。他问她今年多大了,她回答四十九岁。好吧,他说,她还有时间,他们医院收五十岁以下的学员学习接生,她一回家就报了名。我上次见她时,她自豪地告诉我,她已经带领团队接生过六个孩子了。她说有时也会问自己:“我这是在干什么啊?”但她依然无法想象在这个世界上有任何事情,比帮助、见证生命的开端更令人兴奋和战栗。她还说,最令人感动的场面,是父亲哭泣的时候(她接生的六个孩子,父亲都在场),每当此时,她总是不得不走出产房,掩饰自己想哭的冲动。她是个相当能克制自己微妙情绪的人,看到她的脸因为谈及迎接新生命的降临而闪亮,我觉得非常嫉妒。走出熟悉舒适的生活环境,走入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,她的勇气和行动让她获得了无可估量的价值。而我,从没做过类似的事情。
2025-01-06 21:53:37
我阅读大量书籍,就是为了体验别人的生活方式,我的很多爱情经历也出于类似目的,记得我曾将自己的一次性关系比喻为乘坐玻璃底的航船出海。但要将这种不现实的奇思怪想变成行动,需要特别的勇气和精力,这二者,我都缺乏。
2025-01-06 21:54:08
我上牛津大学时,懒惰地主修英国文学,我知道自己即便为了娱乐也会读这些作品;而没有扩展知识领域,选择一门理科课程,比如生物,等等。我还从没认真地使用过自己的双手,当然绣花除外,这个我很在行。想象一下,如果能用自己的双手做个书架,那该多么有益,又多么令人开心啊!我真的为此感到遗憾。
2025-01-06 21:54:49
总的来说,我这一生,一共有两件最主要的憾事:内心深处有一个冷酷的点,以及懒惰(缺乏行动力其实也不乏胆怯的因素,但我觉得懒惰比胆怯的比重大些)。这两件憾事真实存在,但并没有怎么太折磨我,我也没觉得该常常反思。止于此就行了吧,因为天天看着不好的一面是相当无聊的事。我不觉得挖掘过去的内疚对老年人有什么意义,历史已经无法改变了。
2025-01-06 21:55:36
一个人当下成功与否,更多依赖于运势,较少取决于其主观努力。如果又没钱,身体也不好,心灵从未被有趣的知识或引人入胜的工作熏陶成型,童年也许还遭受到蛮横不称职的父母扭曲,或者在性生活中遭遇过背叛而从此陷于悲惨的情爱关系……如果有人曾经历过前述任何一项或多项,甚至全部不利境遇,又或者任何一项或多项或所有我甚至不敢想象的其他灾难,那么面对他,一个如我这般幸运的人谈论晚年,不管我说什么,很可能都完全没有意义,甚至会显得冒犯。因此,我仅仅为,也仅仅对幸运者说话。不过幸运者的数量可比你想象的要多,因为一个人所经历的好运或不幸,不仅源于周遭。当然,运势的很大部分是别人给予或他人导致的,或因病毒、天气、战争、经济衰退造成,但同样有很大一部分是天生铸就,而所有幸事中最幸运者莫过于天性达观。
2025-01-07 09:28:18
爱丽丝出生于布拉格,父母都是犹太人,他们并不虔信宗教,并与马勒和卡夫卡熟识。爱丽丝师从李斯特的学生,长大后成为非常出色的钢琴家,后来嫁给了一个很有才华的音乐人。1939年希特勒入侵捷克斯洛伐克时,她正沉浸在快乐、忙碌、富有创意的生活之中,当然这样的生活立刻就被摧毁了。她与丈夫、儿子一起被送往特莱西恩施塔特关押,这是一个所谓的“做秀”集中营,纳粹用它来向国际红十字会的检查人员展示其“仁慈”,所以这里活下来的人比其他集中营多一些,当然最后也死了不下几千人。爱丽丝的丈夫也在其中,他被纳粹从这里遣送出去,死于别处。战后爱丽丝和儿子返回布拉格,发现故园不再,丈夫全家、自己的大部分家人和所有朋友都已消失不见,于是她搬到了以色列,在那里养大了儿子,她儿子后来成了一名大提琴演奏家,在儿子的鼓动下,她又于二十年前来到英国。2001年她儿子六十五岁,不幸突然死亡,现在她独自住在伦敦北部的一间公寓里。在很多人的想象里,她大约会是一个阴郁可怕、孤独凄凉的老女人。 但实际情况完全不同,访谈录上刊登了她的三张照片:1931年光彩照人的新娘,战后光彩照人的年轻母亲,以及今天一百零三岁光彩照人的老妇人,三张照片中眉宇间散发的快乐神情如出一辙。看看她说的话,她说她到现在依然记得在集中营里唯一善良的纳粹邻居,在以色列感受到的令人心灵颤抖的自由,以及她如何热爱英国、热爱英国人,更重要的是,她到现在依然嗜好钢琴演奏,每天都弹三小时。她曾说过,“工作是人类最棒的发明……它让你感到快乐,因为你在做事情”,她和玛丽·路易斯·莫泰希茨基一样令人惊异,而她是天生就有创造力的典型。她沉醉于生活的美妙之中,并非由于宗教的激发,“开始是这样的,我们生来就有好的一面,也有坏的一面,每个人,每一个人都是这样的。然后你会遇到激发你内心好或坏的不同境遇,我相信,这就是为什么人们要发明宗教的原因”,因此她很尊重宗教里饱含的希望,尽管她的内心未必需要宗教的支持。她身上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好运,天生就具备强有力地朝向乐观主义的本性,不论经历了怎样的际遇,她依然会这样说:“生命是美丽的,如此美丽。而一个人越老,就越能察觉到这一点。当你老了,你思考,你记忆,你关切,你明了。你因为一切而深怀感激,为一切。”她还说:“我了解所有事情坏的一面,但我只看好的一面。” 很多人一定会对她的勇气充满敬畏,但我却怀疑爱丽丝自己会不会将这种积极的生活态度视为一种德行。因为她将自己与妹妹做过一个对比,她说妹妹是天生的悲观主义者,在这里,“天生”是关键词。她们姐妹俩天赋的气质,就像老天给她们不同颜色的头发一样偶然。对不幸深感痛苦的敏感,也许在一个人生命力活跃的岁月非常有用,但前提是它有时确能在永无休止地与人性“坏的一面”艰难作战时成为必要的能量。但当你老了,当你的关注点已经变成如何挨过每一天才能将痛苦降低,对别人叨扰更少,此时,这样的性情只会成为负担。不幸的是,像爱丽丝这样,说明老年人需要鲜活心灵和积极心态的榜样,不大可能成为有用的“课程”,因为具备这些品质的人们已然如此,而不具备的人,永远无法企及。也许我们有一些人正好处于两极之间,被她的故事激发,或许能做得比原来更好一些。
2025-01-07 09:31:27
②捷克裔英国籍钢琴家,2014年以110岁的高龄与世长辞,是犹太人纳粹集中营幸存者里的最年长者。
2025-01-07 10:39:56
一本讲老年的书并不一定要以呜咽收场,当然也不可能锣鼓喧天。你们找不到什么可供汲取的教训,没什么新发现,也没看到什么解决方案。除了一些随意的散漫想法之外,别无所余。其中一个想法是,在这个年纪回头看自己的一生,虽然人的生命与宇宙相比如白驹过隙,但从自身的角度,它却依然令人惊异地宽阔无比,能容下许多相互对立的不同侧面。一个人的生命,可以同时包含宁静和骚动,心碎和幸福,冷酷和温暖,攫取和给予,甚至更加尖锐的矛盾,比如一边神经质地确信自己注定失败,一边觉得自己会成功甚至因此扬扬得意。不幸意味着命运的钟摆从较好的位置荡到了较差的位置,并停留不变,一个人快乐的安全感遇难终结;而大部分人的生命经历着命运的跌宕起伏,并非一味朝向幸或不幸的极端;还有相当一部分人,其终点距起点并不遥远,好像一开始就设置了基准,永远停在那里,不论你怎么绕,最后终将返回原地。爱丽丝的命运像一条高高的抛物线,远比一般人起伏极端,但似乎依然遵循这一模式,也许是因为我看过太多其他的生命历程,才有此感触,我知道自己的生命轨迹也是如此。
2025-01-07 10:53:43
我这种满足感(虽然谈不上扬扬得意)源于快乐的童年,我们家里洋溢着一种温暖的信心,相信我们是最纯洁、最善良的人,这种类似信念在英国中产阶级和上流社会的家庭中很常见,我们以此自豪,因为自己是英国人。这种心态我依稀记得,还是从早期看世界地图的时候就有的呢。看看地图上所有粉红色的地方,全是我们的!多么幸运生来不是法国人啊!看看地图上那些可怜的紫色小点点吧。
2025-01-07 10:37:45
和所有种族一样,我们也必须遵守相应的规则,才能名列前茅,除了关于如何说话、穿衣等傻乎乎的小要求之外,有三条很深的原则:不能懦弱,不能撒谎,但最重要的一点是,不能虚荣和自夸。最后一条之所以最重要,是因为这是孩子的野性里最难驯服、最易犯错的地方,所有托儿所的门上最好都刻上这句谚语:你不是海滩上唯一的石子。我认识一些人,有些还是我亲爱的朋友,到现在依然对这一原则认识深刻,因此要让他们接受一本以第一人称描写自己生活经历的书,相当困难,甚至完全不可能。
2025-01-07 22:34:23
为什么大部分人都如此害怕死亡,却又鲜少珍惜生命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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